●　那未完成的鎖麟囊〈一〉　●　


　　一、

　　她面無表情的擦揉臉上的彩妝，那張
看不出表情的花旦臉，流下了一行情淚，
今天是她的二十歲生日。中國人向來沒有
過生日的觀念，對一個二十歲的女人、對
這個混戰的中國，能苟活下來就算幸運，
她不是想要慶祝什麼，只是生日，總會惹
得她情緒 難以控制。
　　她──柳燕眉──一個北京紅牌名角
，人前大家捧著、哄著，稱她為柳老闆。
她自己心裏也明白，說穿了，還不是把她
當個人人可採、人人可踏的戲子，一般老
百姓瞧不起她，公子哥兒視她為囊中物，
悲哀嗎？或許吧！
　　二十歲？
　　照五年前的計劃，她早該在美國了，
然而今天‧‧‧‧‧她用去不該有的委曲
，攏了攏肩的直髮，看看鏡中的自己，她
不是挺美的，至少稱不上驚艷，那一張素
淨的臉模，彷彿世事不知，跟這個時代相
比益加顯得格格不入。
　　「柳老闆，白少爺在門口等著妳，叫
小的進來通告，請柳老闆快些兒，否則趕
不及伊藤千金的訂婚宴！」
　　「伊藤小姐的訂婚宴，關我什麼事？
去跟他說去，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
。」燕眉擺了擺手，想儘快把他打發，好
一個人靜靜。
　　「柳老闆，妳‧‧‧妳這不是叫小的
為難嗎？」
　　「我說下去就下去，你這個人怎麼這
麼多廢話，煩不煩？」那人唯唯諾諾的退
了下去，臨出門前，丟下一句極鄙夷但輕
微的話：「臭婊子！跩什麼跩？」
　　燕眉聽到了，卻沒什麼反應，眼睛連
眨都沒眨，婊子也好，戲子也罷！她早早
就沒感覺了，更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回
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聽到別人罵她時，她
整整哭了二天，才三年嗎？為什麼她覺得
這記憶好似前世般遙遠，那時紅腫的雙眼
，直把戲院老闆氣得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
罵：「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自己要知道
，別老裝個黃花大閨女，好似唱戲給委曲
了。要裝聖潔，就準備到大街上討飯去吧
！氣死我了！什麼玩意兒？」
　　戲院老闆的話，惹得燕眉鼻頭一陣陣
酸，在一旁整理行頭的梅秋，一邊把戲院
老闆推了出去，一邊說：「哎喲！我的大
老闆，這些小事，何必動怒嘛！小女孩，
禁不起人說，我來勸勸就好了。」梅秋從
門邊走了回來，看著顫抖的燕眉，她心惜
的執起燕眉的手，搖搖頭嘆口氣：「燕眉
，認命吧！妳已經不是南京柳都督的掌上
寶貝。我知道妳委曲，但是這由不得妳，
別再回憶過去，那種千金小姐的生活，不
會再有了，現在的妳，除了好好唱戲混口
飯吃，還能怎麼樣？說真的，秋梅姐還真
羨慕妳的年輕，妳看妳才十七歲，把握現
在，有人邀就去，要吃飯？可以！要跳舞
？可以！要上床？也可以！不趁現在多撈
些，五年十年後，給人做姨太太，人家還
要考慮呢！」
　　燕眉搖了搖頭，一副泣然欲哭的表情
。
　　「我不是那種女孩，唱戲的也有唱戲
的尊嚴。」
　　「尊嚴？呸！尊嚴值幾個錢？等妳餓
肚子的時候，我看尊嚴能不能餵飽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