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16日
今天的黑夜來得特別快。
今晚我爸比平常早了一個小時回家。我媽才開了一線門縫,一團灰色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他在門後輕輕放下兩代沉甸甸的物品,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過來。
「今天上課怎麼樣?有專心去學習嗎?」
「有。」我覺得我在回答我爸的問題時有點牽強,心裏有著千萬個結。
我爸還是裝著淡淡然的回到房間,但他的一舉一動卻完全刻在我腦海裏,如一盒錄影帶在我心中不停重播。我竭力在我爸的臉上、身上、行為舉止中尋找端倪,但此刻心中還是一片模糊。
我開始偷瞄我爸放在門旁的兩袋物事。雖然我還坐在電腦前面,隱約的看到兩個大袋裏面似是一捆捆紙,還不大清楚。我內心開始有兩股力量抗衡,一是好奇心,二是膽量。我的呼吸開始沉重起來,清晰可聞,甚至有點像氣車的馬達聲。我脈搏加速,口腔乾涸,每一次提步竟然是如此的艱辛,心中充斥許多不詳的預感。我可以說,我以前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最後,我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找我媽問問。我輕輕的抬起左手,微微的往外擺,生怕驚動了在房內寬衣的爸爸。我媽在老遠廚房那邊看到,俏俏放下手上的洋蔥,走到我身旁,說了令我呆了一陣子的五個字:
「你爸失業了。」
這句說話在我耳邊繚繞了千百遍,直到我爸強顏輕拍我肩膀,溫言道:「吃飯了,休息一下吧。」
我的眼睛像警察查案般在我爸的臉上作地毯式搜索,希望找到一絲憂愁,半縷失落,但我只找到一貫的慈愛,一臉風霜。我眼前登時一濕,別過頭去。
是夜晚飯不知為何,魚肉在前卻淡而無味。我和我的父母向來不拘泥於餐桌禮儀,但今晚卻各自起筷,平時的話題卻無故失蹤。平日我討厭桌上話題太多,然而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一個可衝破悶局的話題。
我們用飯後依然是各自深思。我重回到電腦的懷抱中,繼續我未完成的功課。我媽開了電視,繼續做每晚的指定動作──<蜀山>。而我爸則坐在客廳一角,哼著十多年前的老調,收拾他從公司搬回來的一切。我名義上坐在電腦前工作,實際上我已不能自已。周圍的空氣變得沉重異常,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翻湧,很想對老爸說幾句體己話,但我引以為傲的口才呢?枉我平日對人喋喋不休,旁人為免我再騷擾他們,都盛讚我的口才,不過我這份狂氣呢?我忽然間覺得自己完全沒用處,古語有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而我?只不過是家中的一條蛀米大蟲!
最後我爸打破了一家的悶局。他拿著兩個水晶梨,削皮切片,放在鐵碟子上,說道:
「開餐了!」
我望著那碟梨子,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我將梨片放到嘴裏,那份清甜也離我而去。每一口、每一次嘴嚼的味道都有所不同,酸澀的、腥的、苦的、鹹的……我也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再也控制不了眼眶中蓄之已久的熱淚。
一霎眼間,我爸的背影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我現在第一次看到如斯的身影。他一雙肩承擔了二十多年的家庭重擔,為家庭、為事業付出了一生中最黃金的三十年。為了家庭,他義無反顧;為了事業,他鞠躬盡瘁,這些年來他任勞任怨,甘為孺子牛,現在「贏」得的只有一臉滄桑、一身疲憊、一腔失意。
「這就是社會的殘酷,長江後浪推前浪嘛,有甚麼好希奇的?現在我終於有時間享受人生了,只不過是早一點兒來臨罷了。」這句溫柔的教誨使我再也忍不住,整個人崩潰了……
「現在是晚間新聞……香港最近一季的失業率為百份之五點三……」「……每天有近四百六十人加入失業大軍……」「……香港市民該自我增值,終身學習,共渡時艱……」
「哈,我終於趕上潮流了,哈,其實賽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放大假了,哈!待我打電話給『阿歐陽』講一講……」我爸還在故作灑脫的說道。唉,臉上帶笑,心中流淚,他不說,誰也知?
今天的夜空罩著黑沉沉的天鵝絨布,很黑很黑,星星月亮都開小差去了。我隔著冰冷的窗櫺望出窗外,欲語無言,欲哭無淚。
我的快樂時代無情地跟我訣別了,我還有能力要求它留下嗎?是時候將我這朵溫室裏的小花搬到溫室之外,體驗現實的生活了……
(故事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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