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公 路 上

200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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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一 個 傳 奇 的 國 度 ， 連 車 禍 也 披 濃 厚 的 戲 劇 性 ， 不 止 是 社 會 新 聞 ， 有 時 還 像 一 齣 扭 曲 了 的 Tom & Jerry 的 貓 鼠 卡 通 。
去 年 的 某 一 天 ， 在 南 京 通 往 合 肥 的 公 路 ， 午 夜 過 後 的 一 點 多 鐘 ， 一 輛 汽 車 駛 進 一 座 油 站 加 油 。 加 油 完 畢 ， 貨 車 司 機 開 車 往 後 退 ， 卻 不 小 心 撞 崩 了 一 個 加 油 器 。 油 站 工 人 截 住 貨 車 ， 與 司 機 理 論 ， 要 求 賠 償 。
貨 車 上 還 有 兩 個 大 漢 ， 一 把 抓 住 了 油 站 工 人 ， 拉 進 貨 車 ， 猛 踏 油 門 ， 貨 車 揚 長 而 去 。 當 時 油 站 周 圍 有 幾 個 還 沒 下 班 的 同 僚 ， 沒 有 加 以 援 手 ， 也 沒 有 人 報 警 ， 眼 巴 巴 看 貨 車 把 人 擄 走 。
第 二 天 上 午 十 點 多 ， 公 安 接 到 報 告 ， 說 公 路 的 某 一 段 柏 油 路 ， 發 現 一 張 扁 平 的 人 皮 屍 體 。 頭 、 軀 幹 、 四 肢 ， 都 可 以 依 稀 辨 認 分 明 ， 約 莫 如 一 個 大 字 一 樣 ， 但 皮 肉 骨 早 已 輾 成 一 塊 布 一 樣 扁 平 。 派 人 用 鐵 鍬 子 來 剷 ， 花 了 許 久 ， 才 一 方 一 塊 地 把 一 張 模 糊 的 人 皮 挖 乾 淨 。
死 者 最 初 是 被 擊 暈 的 ， 就 是 前 一 夜 被 擄 走 的 油 站 工 人 。 因 小 罅 而 爭 吵 起 來 ， 遭 到 報 復 ， 在 一 個 戾 氣 深 重 的 社 會 ， 是 司 空 見 慣 的 事 。 在 公 路 邊 有 一 具 民 工 餓 死 病 死 的 屍 體 ， 也 不 是 甚 麼 新 聞 ， 但 午 夜 拋 下 來 的 那 個 工 人 ， 還 沒 有 馬 上 斷 氣 ， 一 定 是 身 負 重 創 而 走 不 動 了 的 。 一 整 夜 ， 公 路 上 的 汽 車 一 輛 輛 輾 在 他 身 上 ， 許 多 司 機 在 燈 也 一 定 分 明 看 見 是 一 個 人 ， 但 一 夜 工 夫 ， 無 數 輛 大 小 汽 車 在 公 路 輾 過 一 具 屍 體 ， 把 一 副 血 肉 之 軀 輾 成 一 張 人 皮 ， 無 人 停 車 來 察 看 ， 也 沒 有 一 個 人 報 警 。


這 是 卡 通 的 情 節 — — 老 鼠 謝 利 戲 弄 一 隻 叫 湯 姆 的 黑 貓 ， 兩 頭 小 動 物 追 逐 ， 一 輛 輾 路 機 在 後 面 追 趕 ， 小 老 鼠 靈 巧 ， 賣 一 個 空 子 ， 鑽 進 了 地 洞 ， 湯 姆 逃 避 不 及 ， 被 輾 路 機 輾 過 ， 四 肢 伸 張 ， 變 成 一 張 黑 色 的 貓 皮 。
在 卡 通 ， 地 上 的 一 張 貓 皮 在 銀 幕 上 也 只 不 過 出 現 三 秒 鐘 ， 讓 兒 童 觀 眾 歡 懷 大 笑 ， 然 後 湯 姆 會 眼 睛 一 溜 ， 呼 一 口 氣 ， 重 新 還 原 為 一 隻 貓 ， 繼 續 捉 牠 的 老 鼠 。 但 在 現 實 ， 真 輾 成 了 人 皮 的 屍 體 是 永 遠 無 法 還 原 的 。 一 夜 的 公 路 ， 到 底 有 幾 輛 汽 車 輾 過 工 人 的 屍 體 ， 其 中 又 有 幾 輛 平 治 名 貴 房 車 ？ 那 麼 多 汽 車 壓 輾 過 人 的 軀 體 時 ， 司 機 腦 海 在 想 甚 麼 ？ 或 許 感 覺 到 公 路 突 凸 的 一 下 子 顛 簸 ， 他 們 破 口 大 罵 了 幾 句 吧 ？ 兇 手 早 已 逃 逸 無 蹤 。 只 不 過 一 條 公 路 上 ， 像 輾 死 一 頭 田 鼠 ， 千 百 輛 汽 車 ， 其 中 也 許 有 高 官 的 座 駕 ， 有 海 歸 派 的 新 車 ， 也 有 長 途 巴 士 ， 川 流 不 息 ， 奔 向 一 個 高 增 長 、 高 產 值 的 「 盛 世 」 未 來 。

陶傑
3.11.04 appleda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