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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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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滿山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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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真的天賦異稟,接連幾支勁歌熱舞之后,我們是越跳越熟練,到后來簡直是玩瘋了,什么生活壓力,前途發展,全部都在那汗水淋漓中被拋諸腦后。
  只是忽然換個DJ,可能是個人的喜好不同吧,盡是播一些慢舞的歌曲。但見學長們逐一跑到對面女生休息區去約學妹跳舞,而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我們這些男性新生便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大智不知從哪端來一大杯的雞尾酒,正大口大口地狂飲。
  「喂!你這么喝法,很容易醉的。」我有點擔心。
  「嘿,怕什么,這個東西酸酸甜甜的,好喝又解渴,你要不要也來上一杯?」
  「不,謝了!我還是喝這個比較習慣。」我舉起手中的可樂瓶。
  「你杵在這里干什么?還不過去找人來跳舞,動作再不快一點,對面就沒什么女生可供挑選。」
  「那你呢?怎么不去?」我反問他。
  「我答應過小慧,不可以在舞會中和別的女孩子……,所以………」
  「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專情之人?快去啦,我會為你守住這個秘密,絕對不會出賣你的。」我免不了要揶揄他。
  大智還是死鴨子嘴硬,指著對面的女子喊:「你也不看看那里盡是些什么貨色,像我這樣的品味怎么會看得上眼,而且這些男男女女就這么在公開場合中摟摟抱抱,真是不知成何體統。」
  「你什么時候又變成道德重整委員會的人?竟有如此強烈的道德感?」
  「算了,不跟你扯了,你看那個圓圓胖胖,臉上滿是痘痘的學姐正朝這邊看,等一下必定要走過來了,不好!我要趕快逃。」說完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
  大智搖晃著手上的杯子,「喝完了,我再去要一杯!順便去撒泡尿,舒解,舒解。」看來大智真的有點醉,我望著他的背影,走路歪歪斜斜,好象隨時都會跌倒。
  過了好一陣子都還沒見到大智出現,我不免開始有些擔心,便開始梭巡整個會場。這個場地雖然不大,但要在擠滿人群,而且燈光又是如此晦暗不明的空間中去找尋一個人,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突然間有人拍我肩膀,我以為是大智,回頭便罵:「你跑到哪去了,害我找了那么久。」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找我。」
  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我怔在當場。
  完全出忽意料,我作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情況下和她再相逢,是她,那個圖書館女孩。
  「我……我不是說你……,你……你怎么也來了。」我驚訝到連話都說不流暢。
  「我是很喜歡跳舞的,從前在學校時,幾乎每一場舞會都會去參加,甚至還自己主辦過幾場,今天一聽說這里有舞會,而且看門口的人當中,恰好有一位是我國小同學,攀親帶故,就這樣混進來。」
  「對了!你考完試了嗎?」我逐漸恢復平靜。
  「昨天剛考完。」
  「怎么樣?」
  「別盡問這些令人掃興的問題,」話未說完便向我伸出手來,「可以邀你跳支舞嗎?」
  居然是她先開口邀我,如果這事被傳揚出去,我還有什么顏面可言?正當我在遲疑時,她已大方的將手搭在我肩上。
  「可是我……」我止不住滿臉通紅,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小小聲的說:「可是我不會跳。」
  我看見她笑了笑,卻是很客氣的那種,沒有半點嘲諷的意味,「沒關系,其實這種舞步是很簡單的,只要膝蓋放輕松,慢慢跟著我就行了。」我也只有僵硬地跟上她的步伐。
  「不要緊張,其實你跳得很好。」就這樣我們逐漸滑入舞池當中。
  「你在找人嗎?」
  「對,我的一個同學,就是在圖書館和我一起讀書的那個人。」
  「嗯,有點印象,他好象成績不太好,經常來向你討教問題。」大智如果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氣炸的。
  「我們是一起來的,他好象喝醉了,我有點擔心。」
  「剛才有一瞬間,我以為你是在找我。」
  「不……不是……」
  「哦!」她好象有點失望,「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找我?」
  「沒……沒有……」我又開始結巴起來,「我……我是說……我不知道該怎么找你,更……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她提醒我,「你又緊張了,跳舞時記得膝蓋要放松。」
  拜托,這種時候我怎么有辦法放輕松。
  「你好象別容易臉紅。」
  聽她這么一說,我的臉就更紅了,幾乎整個身體的血液都要擠到臉上來,可又偏在這個時候,我竟看見大智不知從哪冒出來,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瞪著我們。
  當我們從他身邊經過時,甚至還可以聽到他在一旁冷言冷語的說著:「又有一對大膽的男女,公然地摟摟抱抱,不知成何體統。」
  「怎么了?」圖書館女孩問我。
  我的心中一急,想將她帶遠一點,腳步一個不穩,竟絆了她一下。
  「對不起!」被大智和這女孩兩面夾攻,我簡直要招架不住,羞愧到無地自容的地步。
  「你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跳舞?」
  「你怎么知道?」廢話!看我這種笨拙的蠢像,即使瞎子也猜的出來。
  「你的身體告訴我的,除了僵直之外,你沒感到自己還在微微顫抖嗎?還有,你沒發覺自己連手心都在冒汗嗎?」她稍用力握了我的手,手心清楚地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這一刻我才真切的醒悟到,我懷中所抱的是個活生生的異性,具有血肉之軀。
  是的,她是今生中第一個陪我跳舞的女孩,再也沒有人能取代這個位置。
  「我很榮興,能充當你的第一個舞伴。」
  「我也很高興,第一支舞是由你來陪我。」這句話絕對是出自真心,而非客套。
  嚴格說來我這「初舞」其實也沒有維持多久,正當我逐漸熟稔舞步,而且打算等下支舞開始時,一定要把握機會,先開口邀她來跳,沒想到音樂便在優揚的曲調中結束,驀然整個會場燈光大亮,只聽到臺上DJ說著:「恭禧今天在座的每位大學新鮮人,能沖破重重難關與考驗,金榜題名,愿您們今后的學業能夠順順利利,并擁有璀璨亮麗的未來,今年本縣所籌辦的迎新舞會便在此告一段落,大家晚安,也祝你有一個甜甜的夢。」
  人們似乎意猶未盡,場中爆出一陣陣感嘆的聲響,我也是其中的一個,一切似乎太短暫,彷如一場尚未見到結局的美夢,中途便硬要被喚醒。
  人潮逐漸往外散去,大智撥開人群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來到我的身邊。
  「要……要……回……回……去了嗎?」然后望向圖書館女孩,便指責我:「你真……
  不……夠意思,這位是……?不……幫……我介紹……一下嗎?」舞會中雞尾酒的后勁一向很強,平常幾乎沒有機會碰酒的他,一下子就喝那么多,恐怕是真的喝醉了。
  我這才發現,我和女孩的手還握在一起,連忙松手:「這是我的同學大智……」,然后要介紹這位女孩時,又想起我至今都還沒有請教過她的姓名。
  「嘔!」
  方要開口相詢,大智卻正在這個關鍵時刻跪倒在地,吐了起來,我趕緊攙扶他到廁所去處理,忙了老半天情況才稍見好轉,不過大智卻已是渾身濃重的酒氣,只能軟趴趴的靠倒在我肩上,連站都站不穩,口中卻還不知咕咕噥噥在說些或唱些什么。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
  「他好些了吧?」
  她陪我們一起走向停車場,我將大智安放在后座,不過以大智現在這個樣子,無論如何是絕對不能再開車的,看來我是硬著頭皮,也非得把車開回去不可。
  「那么我要走了。」
  我有點焦急,可是又不能棄大智于不顧,這個死大智,什么時候不好醉,卻偏在這個時候給我出狀況,我只能在心中不停咒罵他。
  「你怎么來的?」
  「搭公車。」
  我下意識看看手表,「這么晚,末班車應該早就走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即使再笨拙,這一點應有的禮貌我還是有的。
  「方便嗎?」
  「沒關系,順路。」說這話其實有點讓我心虛,因為我壓根兒不知道她住哪兒,怎么會是順路。
  不過她也沒有拒絕便上車。
  夜里馬路上車子雖然少了很多,但我畢竟沒有多少真正開車上路的經驗,加上大智租的這輛車和我平時在駕訓場所練習的不是同一型,車身大小、性能都不盡相同,一段短短的路程,竟熄火兩次,這一晚在女孩面前我是窘態百出,顏面喪盡。
  好不容易將大智送到家,才將他往床上一擺,他的父親便提醒我:「記得十二點前將車子還給車行,否則要再加一天的租金。」
  天啊!我對了一下時間,眼見只剩不到三十分鐘,連忙奪門而出,連再見也忘了說。
  女孩的家住的稍遠一點,而且又要經過一段常有砂石車出沒的大路,我一方面要注意路況,一方面又要趕時間,心頭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車讓我開來,竟是歪歪斜斜,呈S型之姿前進。
  「能不能開慢點,我有點頭暈。」
  「哇!」我剛想跟他說聲抱歉,沒想到對面車道突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強烈且令人目眩的遠光燈和憾人心魄的喇叭聲,引起我一陣緊張,手忙腳亂外帶一長串凄厲的驚呼,最后我終于忍不住地踩住剎車,而砂石車便在我們身邊以間不容發的空隙,擦身而過。
  呼!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抹抹仍自額頭不斷滴落的汗珠,好險,簡直是險象環生,彷似自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女孩問我:「從死到生,我們算不算已渡過一生?」聲調中有些發顫。
  「對不起!」我幾乎已虛脫,「我是新手上路,請多包涵。」
  「看得出來。你還能開車嗎?」
  我點點頭,事已至此,咬著牙硬著頭皮也要撐下去的。
  「你還是系上安全帶的好,」我建議,又問:「會怕嗎?」
  「舍命也要陪君子,」她拍拍我的手背,為我打氣,「跟在你身邊,沒什么好怕的,你一定會安全將我送達,對不對?」
  或許是她的鼓勵,后來的這段路程居然是暢行無阻,平平安安、穩穩當當。
  「到了!在前面那個巷口停車便可以,那條巷子沒有出口,我看你還是不要進去好。」
  巷道的寬度甚為狹窄,這輛車差不多堪可進入而已,況且即使進得去,要倒車出來才是最大的挑戰,我考慮一會兒,還是決定將車停下。
  「我陪你進去好嗎?」
  「不用,這里路燈很亮,治安一向也都很好,不會有什么危險。」
  「可是……」我還想堅持,可是見她似有難言之隱。
  「沒關系,而且我家人應該還沒睡,那……就不請你進來坐了。」莫非她的家教甚嚴,確有不便之處。
  「好吧!既然這樣,至少讓我在巷口看著你走進去。」
  「路上一切小心!」她不忘提醒我。
  互道晚安、珍重后,我只能站在原地望著她轉身離開。
  忽然我又記起時間,瞄一下手表,距離子夜十二點只剩十余分鐘,我彷似遭雷擊一般,閃電竄入駕駛座,發動車子便往前猛沖。
  這條馬路雖然寬闊,但以我那笨拙的技術居然還要修正老半天才能掉轉整個車頭,可是剛才往回開幾百公尺后,又踩了剎車,心中懊惱不已。
  因為我這時才覺醒到,我始終沒有問過那個女孩的姓名,如果連這一點都不知道的話,我們究竟算不認識?
  有股沖動想再回頭去找她,但眼見時間緊迫,而且此刻她想必已入屋內,我既不曉得她是住在哪一棟樓房,加上每一幢公寓少說也有二三十戶住家,真是人海茫茫,根本無從找起,除了長嘆,我不知道還能夠如何。
  重又上路,回程當中念及自己現在的處境不覺有些好笑,我這活脫脫就是童話故事「仙履奇緣」的翻版,不同的只是:童話故事中女主角若不在子夜鐘響前回家的話,她的華麗馬車就要變回番瓜,而我則要付出昂貴的車租;她在舞會現場留下一只可以令人期待的玻璃舞鞋,我卻只能留下一個虛幻且不再有結果的思念。
  隔天再和大智碰面,他是宿醉方醒,一臉狼狽像。
  「不會喝就不要喝那么多,愛學人家喝酒,現在嘗到苦果,后悔了吧!」我一向不喜歡看人家喝酒逞能,最后卻一副爛醉如泥的蠢相。
  「剛才在電話中被小慧訓了一頓,你就別再對我嘮叨,我也只不過是想藉點酒精放松多年一直被壓抑的情緒,而且那酒喝來根本感覺不到半點酒精成份,誰知道最后竟會這么厲害。」
  「希望你是真的得到教訓,學乖了。」
  「是,遵命!你聽聽自己的口氣,簡直就已經是老師的模樣,下次對不敢。」大智還不忘吐吐舌頭。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昨天不但送我回來,還代我還車。」
  「好險,其實我開到租車行時,早已過了期限,和老板好說歹說,他才決定不予追究,否則當時我身上哪來那么多錢。」
  「可是我們昨天有那么晚回來嗎?」
  「昨晚的事你都記不得了?」
  「我記得去過一次洗手間,然后……」大智努力回憶,「啊!不行……」
  「怎么,頭又疼了?」我端了杯茶給他。
  「我隱約記得好象有一個女孩和我們同車對不對?」
  「你弄胡涂了吧。」我和大智一向無話不說,但此時不知道什么緣故,我并不想向他談及圖書館女孩的事,反正我們大概也不會再有交集,而大智又已不復記憶,我還提她做啥?
  「我該走了!」
  「不多坐一會?」
  「我要回去準備收拾行李。」
  經我點醒,大智才想起:「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
  「以后我們要再見面的機會恐怕不多。」
  「我正好可以藉這個機會擺脫你。」嘴上雖是如此說說笑笑,故作輕松,心中卻難免有幾分的惆悵與感傷。
  離家前一天夜里,全家人都已入睡,我一人在房里整理行囊,自幼及長從未離家遠行過的我,卻即將要動身前往南方,到那舉目無親、完全陌生的大都市去生活,心中除了遲疑與害怕之外,其實還有對這個家的留戀與不舍。
  隔天,我沒料到爸媽及一向愛睡懶覺的弟都特別起個大早到車站送行,在月臺上候車時,雖然沒有多做交談,但我很清楚他們的那份心意。
  「東西都備妥了?」爸問。
  我點著頭,喉嚨中好象哽著什么,說不出話來。
  媽為我掛上一個廟里求來的護身符,「戴著,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又點點頭,覺得眼睛有些溫熱。
  弟握我的手,「哥,有空多寫信或打電話回來,家里的事不必太牽掛。」
  我還是輕輕頷首,心中滿滿的情緒卻不知從何說起。
  上車后,我看著月臺上逐漸模糊的人影,再望向滿車廂不識的陌生人,終于真切地感受到一種孤獨無依的滋味。
  這一路的行程很長,我在車上似睡非睡,迷迷糊糊間也分不清過了多久,只記得我是在太陽剛升起的破曉時分出發,一路奔馳,最后才在日薄西山時抵達終點。
  接下來的報到、注冊、認識環境、新生訓練、正式上課……等一連串的活動,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塞得滿滿的,使我沒有太多的空閑可以去想別的事情。
  或許是年紀相仿的關系,我很快便認識一群新的朋友,其中我和同寢室一位叫「阿銘」
  的同學交情最好。
  阿銘是從南部一個靠海的鄉下來的,長得高高瘦瘦,卻很結實的樣子,據說高中時曾是籃球校隊的隊長,個性極為憨厚梗直,和大智那圓滑的模樣是完全截然不同。
  有人一起作伴,說說笑笑,日子倒也過得極為愜意,不過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為再也沒有人在身后鞭策我們,逼著我們讀書。
  開學才不過個把月的時間,我已經不知參加過多少次的舞會,幾乎是有舞必跳,而且每次都愛拉阿銘陪我去,他問我為什么那么愛跳舞,我緊守心中的秘密,笑而不答。
  我的舞伴從學姐到同屆的女同學,一換再換,我的舞技也早已日益嫻熟,不再是從前那怯生生的羞澀模樣,只是我還是經常會在失眠的夜里,想起那個今生第一個陪我跳舞的女孩。
  有一天又從舞會回來,阿銘便提醒我:「你的桌上有一封信。」
  我坐在書桌前看著信封,本以為是大智寄來的,但看看寄件人的住址卻是北部一所私立大學,在我印象中似乎沒有同學是念這個學校的,我好奇的拆開,只見信中寫著:「你絕沒想到會是我吧?我終于考上一所學校,雖然不是最頂尖的科系,但能再回到校園,重新開始學生的身份,我已經很滿足,而且學‘新聞傳播’是我的興趣,這一切都還得歸功于你,因為數學這一科幫我拉了很多分數。
  「在報紙的榜單上發現你的名字,知道你正在為擔任一位作育英才的教師而預作準備,我想將來你必定會是一個好老師的,因為光看我的例子便可以證明。
  「老早便想和你聯絡,但不知從何處找起,直到前幾天上課時,老師突然提到‘緣份’這件事,他對我們說,要有十年以上的緣份才能成為同班同學,而若照這樣換算的話,我猜想我們大概有三百年的緣份吧,果真如此,你必當會接獲我的信息。」
  看著這遠方女子的來信,我是既驚又喜,沒想到繞過那么一大圈,我們居然又能連系上,這次我再也不會輕易放手。
  信末的署名寫著——谷佩娟,我終于知道她的姓名,忍不住要把這名字在心里默念數十遍,好讓它深刻地烙印在腦海中,長久以來,我一直對自己未能獲悉她的姓名而抱有極大的憾恨,至此,我們總算是正式而完整的認識。
  再看看信件寄發的時間,竟已是一個多月以前,想來她是先把信寄到系上,不知在那兒擔擱多久后,天可憐見,終于被發現后才轉到男生宿舍來,這樣一波三折,我還能收到這封信,真不知該感謝我國郵政事業的發達,還是應相信世上真有奇跡。
  不再有絲毫的猶豫,我從抽屜中取出信紙,挑燈夜戰,回了長達三頁的信給她,第二天一早便投郵寄出。
  從此之后我便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舞會,阿銘看到我這一百八十度徹頭徹尾的轉變,不免又問我不去的原因,我還是笑而不答,因為不論我再怎么解釋,他始終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信件的往來幾乎像是鐘表般的精準,每星期一、四我都會如期收到她的問候,而我從來也不拖延,隔天必有回音,就靠著魚雁往返,我們跨越時空的間隔相會,這些信件正如一條拔河比賽用的繩子,一寸一寸的將我們的心拉近。
  她的每封信都像是推理小說的最后解說,正抽絲剝繭,一步一步地向我揭開謎底,讓我能夠更了解她,謎樣的圖書館女孩在我心中逐漸具體成形,不再只是一個抽象的幻影。
  隨著時序的變化,一年又近尾聲,已是隆冬時節,一次鋒面過境,強烈冷氣團來襲,溫度陡降,陰沉寒冷的天氣讓人只想躲在屋內,蜷縮在暖暖的被窩中舒舒服服的睡覺,整個人變得慵懶無力,沒有什么精神。
  阿銘決定逃課,我則一向認為像我們這種領國家公費的學生,既已拿納稅人的血汗錢,就該好好認真學習,著實沒有權力逃課,況且未來就要為人師表的人,又豈可不尊重講臺上為我們辛苦賣力講授的老師,將心比心,將來我也不愿學生這樣待我,幾經天人交戰的掙扎后,還是決定去上課,阿銘笑我太癡傻,我也不和他理論。
  在不太大的校園里,卻因行人稀少而倍覺冷清,路經湖畔時,水面上滿布氤氳的霧氣,原本有幾只在其中悠游徜徉的白天鵝,如今不知躲到哪兒去避寒,陣陣寒風刮在身上,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忽然間陽光破云而出,云開霧散,太陽露出臉來,一下子便發揮無窮威力,春回大地,消融寒意,我仰起頭讓陽光灑在臉上,一股幸福滿足的感覺不停自心中泉涌而出。我自背包里取出記事本,靠在樹旁的大石塊上提筆寫下:「你感受到南部太陽的暖意了嗎?想找一個人分享,你的身影在腦中自然浮現,多希望能打包起這一刻的日光,送到你的手上。」
  沒過幾天便收到回信:「前幾天受了點風寒,來自南方的冬陽和溫暖的關懷成了最佳的特效藥,現已痊愈,毋需掛懷。附上在學校拾獲的一片楓葉,你在彼處想必無法想象那華麗的楓紅景致。」
  我將楓葉制成書簽夾在日記本里,每次看著它,那片燒滿整座山頭的楓林彷佛便已矗立在我的眼前。
  由于學校離家太遠,每每假期之時,宿舍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我卻是那個經常獨自在寢室中留守的人。期末前的最后一個連續假日,阿銘盛意拳拳邀我和他一起回家過圣誕節,我則因為要準備期末考試而婉拒他的好意。
  平安夜當晚,到處充滿過節的溫馨氣氛,聽到遠方傳來的鐘聲和圣歌,我有些承受不住那份寂寥,只能呆坐在書桌前,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或許是母子連心吧,媽居然便在這此時撥通電話過來。
  「你在做什么?」
  沒有什么刻意的問候,但就在聽到親人聲音的瞬間,我的情感幾乎瀕臨崩潰邊緣。
  連一向生性嚴肅的父親也接過電話祝我:「圣誕快樂!」。
  「怎么放假也不回來?」媽又搶回電話。
  「才只有三天的假期,一來一往,光是搭車就要耗去二天,太累了;而且我們下周便是期末考,留下來正好可以溫習課業,等考完后便開始放寒假,到時候我再回去。」我耐心的向他們解釋。
  「可是……」媽的語氣突然神秘而曖昧起來,「可是今天有人還特地來找你。」
  「是大智吧!」我猜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嘿……嘿……是嗎?」這時是弟用不懷好意的聲音傳過來。
  「不是他還有誰?」我猜不到。
  「老哥,咱們自己一家人,你就別跟我們玩這套保秘防諜的游戲,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勸你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我當真是丈二金剛,完全摸不著頭緒,結果最后還是媽給了答案。
  「是個女生,長得很漂亮,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
  聽媽的形容,我的心不由地蹦跳,真的會是佩娟嗎?
  「喔,是一個最近才認識的朋友。」我強做鎮定,若無其事的回答。
  「少來了,別想瞞我們!」弟又在一旁大聲吼叫,真不知道他興奮個什么勁。
  「別那么大驚小怪好不好?」幸好爸替我打圓場。
  媽又接著說:「她還送了一個禮物。」
  「是什么東西?」我有點好奇。
  「包裝很精美,但你沒回來,誰也不敢拆,一切還是等你回家后再說。」
  「沒關系,幫我看看。」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又不是給你的東西,不可以這樣。」爸還想阻止,弟已經在那電話那端忙著拆禮物。
  「有什么關系,是哥自己說可以的。」
  接著便聽到弟傳出一聲驚呼。
  「倒底是什么?」
  「是一個皮夾子,很精致……」
  媽還要仔細形容,聽筒中卻傳來一陣「嗶嗶」的聲響,由于整棟宿舍住了近三百人,卻只有一支專線電話,為了怕被某些人占線太久,影響他人權益,所以便設定在五分鐘后自動斷線。
  「好了,時間到了,反正下周末我就會到家。」
  電話終于被迫斷線,我只得不舍地放下話筒,數分鐘后我才發覺自己仍舊站在原地傻笑,此時心是滿滿的,再也不感到寂寞。
  期末考很順利地結束,長達近一個月的寒假隨即展開,在回程的途中,我決定順道去拜訪佩娟。
  我是在近傍晚時分到達的,她已在校門口等我。
  「怎么背得像只蝸牛?」她指著我背后的大背包笑問。
  「寒假期間學校宿舍整個封閉,我將所有家當都擺在里面。」
  「來過我們學校嗎?」
  我搖頭。
  「想看什么?」
  「四處走走吧!就看你平常生活的地方。」我沒有什么意見。
  我背著重重的「殼」,氣喘噓噓的跟在她身后。
  「行李這么重,你又已經走了那么遠的路,我來幫你吧!」
  「謝謝,不必了!」我當場拒絕,再怎么說也沒有讓她替我扛行囊的道理。
  「可是天色已經不早,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她看看時間,二話不說便提起我的行李,我搶不過她,只好一人提一邊往前疾奔。
  她帶領我朝學校的后山走去。
  「幸好終于趕上了。」她突然停下腳步,「看,很美吧?我覺得這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地方。」
  夕陽的殘紅加上滿山的楓紅,整個天地好象已經燃燒起來,那種炫麗悲壯的凄美,在我心中狠狠撞擊一下,整個人都癡呆了,張嘴老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
  「很讓人驚艷吧?」她望著我不禁「嗤!」的一聲笑出來。
  「笑什么?」我稍稍回過神。
  「每次我在這里,難免會想象你看到這幅景色時的模樣,現在你來了,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我覺得自己好象來過這個地方。」
  她不解。
  我從背包取出她寄給我的那片楓葉,并交到她手上。
  「握著!你感覺到了嗎?透過這片楓葉,我似乎早就預見這里的壯闊。」
  天色很快便暗下來,我們最后是在昏黃微弱的余暉中離去。
  在學校附近找家店用完餐后,情況便顯得有些尷尬,因為我本該就此離去,趕搭最后一班列車回家,但道別的話卻怎樣也說不出口,只得隨她四處閑晃。
  「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吧!」她提議。
  走到宿舍門口,我看見門上用斗大的紅字寫著「男賓止步」,有種肅殺之氣,不免有些遲疑。
  「進來吧!」
  「可是……」我指著那四個像魔咒般的禁制令。
  「沒有關系。」
  我硬著頭皮跟她走進女生宿舍,即使難免要對這個完全屬于女性的世界充滿好奇,卻還是只能低著頭不敢隨便東張西望。
  說也奇怪,盡管在樓梯間遇見幾個女學生,她們卻似乎對我視若無睹,視而不見。
  「我住三樓這一間。」
  她要我隨著入內,我又猶豫好一陣子。
  「放心好了,我的室友都不在。」
  天啊!難道這是什么暗示嗎?我的心中一陣狂跳。
  「我還是不要進去好。」
  「可是你不進來怎么幫我?」
  就在打開房門后,答案隨即揭曉。
  屋內窗明幾凈,東西收拾得井然有序,沒有我想象中的旖旎香艷畫面,只在房中的地上擺放著三大件的行李。
  「你不是要搭末班車回家嗎?我恰好和你同一班次,所以想請你幫幫我,同寢室的人都走光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幸好還有你,我們女生宿舍一年當中,就只有開學第一天和期末最后一天,可以允許男生到宿舍來幫忙搬行李,沒想到這么難得的日子,卻偏偏讓你遇上,真是好福氣。」
  我舒了一口氣,忍不住大笑起來,看來剛才是我想太多,想偏也想歪了。
  我打量著她那三大包的行李,「還嫌我的背包笨重,看來你自己的情況也沒好到那里。」然后二話不說,提起行李便往外走。
  因為路上塞車所造成的延誤,當我們抵達車站時,距發車時間已剩不到二分鐘,我們幾乎是在車門關上前的最后一秒鐘趕到。
  返家的這一條鐵路,平時各班次列車便是人滿為患,一票難求,由于沒有事先訂位,所以也只能在擁擠的車廂中,拼命亂竄,即使必須一路站到目的,也希望能夠殺出一條血路,找個較舒適的空間,尤其是拖著那些沉重的行囊,這幅狼狽模樣,簡直就像是戰時要逃難的小夫妻,最后總算逃出人群的重重包圍,在茶水間找到一點空隙,才能將行李放下。
  可能是正值隆冬時節,車上空調開的很弱,但整個密閉的空間擠滿這么多人,空氣便顯得極為污濁,五味雜陳,令人頭昏腦脹,簡直要昏死過去。
  「你還好嗎?」看著她臉色蒼白,我有些擔憂。
  「我沒事,肩膀借我一下。」她將頭枕在我肩上,便徑自閉目養神起來,不一會兒才發現她竟已鼾然入睡。
  我仔細端詳她細致的臉龐,見她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我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動作,深怕將她驚醒。
  我可以感受到她緩慢的氣息,甚至可以感受她平穩的心跳,我從來沒有和女子如此接近過。
  列車即將抵達終點,我輕輕喚醒她。「我們快到家了!」
  她睡眼惺忪地眼開雙眼,「沒想到我居然在你肩上睡著了。」
  「這不正是男人肩膀的用處之一嗎?」我多么希望自己已從一個男孩長成男人。
  正準備提起行李之際,臂膀竟是一陣酸軟無力。
  「啊!對不起,是我把你的手弄麻痹才會變成這樣。」便略帶歉意地在我的手臂上輕輕敲打,捏捏揉揉,企圖舒通血路。
  「好了,借你的手又歸還回來了。」我感到肩膀逐漸恢復知覺。
  「有借有還,以后再借便不難,對不對?」
  「只要你有需要,我愿意在任何時候提供。」
  走出月臺,便是分別的時候。
  「你要如何回去?」
  「我父親會來接我,啊!他已經來了。」此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向我們走近。
  「爸!」她朝老者呼喊。
  老者望向我,神情頗為嚴肅,他的年紀雖然一大把,但眼神卻依然銳利,我被看得心里有些發毛,害我失去該有的禮儀,連聲「伯父」也忘了問候。
  「你的朋友?」他冷冷的問,并用眼角朝我打量一番。
  「對,是他幫我把行李搬下車的。」她顯得有些拘謹,整個人好象在剎那間縮去一半,不再如往常般的活躍飛揚。
  「謝謝你!」老者用幾乎不帶任何一絲感情的聲音向我道謝,順勢將我手中的行李也接過去,然后便轉身離開。
  「我會再和你連絡。」她不時回頭看我。
  我還想問她家中電話,她的父親已在前方催促,她只得快步跟上,我們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之間的來往,我永遠是屬于被動、等待的那方。
  突然覺得在熙來攘往的車站里,似乎就只剩我一個人獨自佇立著。


於04年1月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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